——你有这么许多苦恼吗?
——我同他们不是同母的。我的真的母亲是在我两岁
的时候就死了。
——呃?
——我并不想要怎样。但是我现在的母亲听说常对我父亲哭诉,说我还只有三四岁的时候,当我的意识刚离了牛乳瓶的时候,我的瞳子里就露着一种无限的憎恶之光。她说,这是我的生母在生前对于自己的丈夫所爱的女性所怀抱的憎恶感情,变做苍白的潜伏的意识,在我身体中潜伏着,就是这意识在尚天真烂漫的我的瞳子中,像暗中的黑猫的眼睛一样作祟。她时常以为我要存心作怪,其实存心的却是她自己。父亲怕惹了她的气,所以关于我的事一句也不敢讲。继母是早想把我逐入不幸的婚姻里的。她很知道那一种的男子最可以使我不幸。她不愿那使她吃苦的我——其实她并没有吃了我的什么苦——比她更幸福。人们敢真是一定要这样憎恨同胞的吗?……其中似乎最可以使我不幸的是一个银行家的儿子。他的提琴拉得很好,又是真的爱着我的。前几天那个媒人一定要我听他的拉琴,叫我到电话口去听。继母也一定要我听,那有法子呢?后来她出来对他说:你拉得真好,女儿真欢喜你。所以第二次,我碰到他时,我就对他说:你那套军队进行曲拉得真好。其实他拉的是穆聂的惜春悲歌。他这个人真会讥诮人。有一次他要陪我去看戏,他倒不刮须子,我问他,他却很自在地说,不是,我已经刮过一次了,这是我在等你束装的中间再长起来的,因为近代的男子当女子为别的男人束装的时候,总要他尽职务痴呆地去等她的,真是……他以轻蔑女人为能事。他是患了轻蔑病的,无论如何能够轻蔑他人他就觉得自己很伟大。他是被近代最坏的世纪病魔缠住的。下回碰到时,我再来给你们介绍罢。